【主题栏目】植物染色:生态黎锦的精神所在 冯建章

2017/9/25 9:57: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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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建章

 

清晨的朝阳升起,迎着孩童的啼哭与欢笑,脚步声此起彼伏。天越发地明亮,“吱吱呀呀”的手工织机声就越浑厚,黎家妇女开始了新一轮的忙忙碌碌。跟随短片《东方织娘》的镜头,我们走进了东方黎家深处。三两成群的“东方织娘”们坐在自家门口,脚蹬着竹棒,线在手中穿梭,一来一回,利用空闲的时间完成一幅幅“生命之歌”,织锦早已成为东方市黎族妇女们的家常便饭。织锦的同时,她们也看护着后代,闲来哼唱几句黎族歌谣,言行感染了一代代,传承着黎族的习俗与文化。这样颇有生活韵味的场面留给王秀蓉留下很深刻的印象,“这几乎是黎村的灵魂所在”。

黎族是一个具有悠久服饰文化的民族。在漫长的历史发展过程中,黎族人以自己的智慧积累和创造了独具特色的黎族服饰文化。五大不同的黎族方言更是使黎族服饰异彩纷呈。而这样精致优秀的服饰作品背后,蕴藏着传承千年且堪称一绝的制作技艺:纺、染、织、绣。

    东方市文化馆副馆长王秀蓉告诉笔者,黎锦从布料制作成服饰、装饰用品,每一道工序繁琐不说,还是个体力活。例如一条黎锦围巾,经过纺染织绣四大工艺过程,就得耗费一位熟练织娘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由于织锦要长时间坐着,有时候从腰织机上下来,织娘们的腰都直不起来,可想而知那每一套不带重样的黎族服饰背后承载着多少黎族妇女的心血与汗水。

在《东方织娘》中,长期从事非遗保护工作的王秀蓉也说出了一直以来思考的问题:“为什么黎锦能被评为世界级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来保护,这个精华在何处?”这不禁让笔者想起,曾有一位专家总结过黎族织锦的三大特征,“原生态”、“原真性”和“原生地”。的确,在当前快速发达的现代工业社会下,市面上加工而成的产品铺天盖地,当前很大一部分的黎锦作品是用化工染料制成的化工线织制而成,“原生态”越来越难能可贵。黎族服饰的制作技艺具有历史、文化、艺术等丰富的价值,她觉得,要想通过保护的方式将传统技艺传承下去,就得落到实处,变为实用,而“生态”就是能将其“保鲜”的办法做好原生态服装”。

此处的“服装”也包括“黎锦”,从语言学角度,称之为“生态黎锦”。黎锦是黎族服饰重要的组成部分,“生态黎锦”的内涵主要包括两个方面,一是采用“古法”织造技术,另一个主要指“植物染色”。

    首先,从“纺”说起。纺线是第一道工序,黎族人一般用草木棉(吉贝)脱籽、弹花后进行纺线,纺线水平的高低,决定了线的粗细程度,纺线水平越高,纺线越细越均匀越结实。纺好线,便开始染色。染色的前戏复杂,重头戏更是繁琐。王秀蓉介绍,染色之前,一个是要泡煮,另一个是要晒干。先将棉线在水中浸泡一天一夜,然后把线煮熟捞出放凉,再将一种叫做“鸭脚”(黎族方言)的小米撒在棉线上,继续煮线,直煮到小米软了烂了,大约得等上三个小时,最后,把线捞出抖掉小米拧干,放在竹竿上晒干。晒干需要在阳光充足的时候,否则,染出的棉线色泽会不好看然后一直等到棉线干透,才可正式染色。如此算来,单单棉线过小米浆就要花上一整天时间,可见做工之琐碎。

黎族社会很早就掌握了染色技艺。妇女们把这项技术充分运用到民族服饰制作工艺中,秦汉以前岛上出现的“卉服”便印证了当时的黎族妇女已具备高超的染色技艺。由于海南岛缺少矿物染料,千百年来,黎族妇女采用的是植物染料进行染色,“(我们)去山上砍,找黄金刺木,有各种染料,也有在地里种染料”,视频中的一位东方织娘如是说。

正如她所说,传统的染料植物有两大类:一类是根据季节和染料植物生长成熟情况,采集野生的染料植物的叶、干、皮、根茎等加工,制成染料。野生的染料植物主要有苏木、角木、乌墨树等。另一类是采用人工种植的染料植物加工制成染料,人工种植的染料植物主要有假蓝靛、毛蓝丁、谷木、黄姜等。植物配以草木灰、螺灰、泥巴等,加工成红、黄、蓝、黑、绿、褐等染料,浸染棉麻等纱线,然后纺织成衣物、被褥等用品。黎族民间娴熟的染色技术为黎族社会传统服饰注入灿烂多彩的颜色,使黎族传统服饰更加绚丽多姿、精美艳丽。

美孚地区的黎人喜欢用苏木和另一种黄色木头染棉线。木头切小块泡水三天三夜后,再煮三天三夜才能出颜色。放棉线入染拧干又曝晒干透,还要再复染几次,甚至十几次。植物染色最重要的就是固色效果,如果单用植物染色,太阳一晒就褪色。染后再煮就不褪色。以前,她们除了织锦,还要上山采摘染料,有些染料不太好找,颜色就配不齐。现在东方市为了发展“生态黎锦”,有自己专用的黎锦染料种植基地,并有专人负责看管。这为传承人使用染料提供了便利。在展馆内,王秀蓉指着布料上不同的颜色,告诉笔者:蓝色是“假蓝靛”染制,咖啡色是“野板栗树皮”染制,绿色是“谷木叶子”染制,红色是生长了七八年以上的“苏木蕊”染制而成的。据说还有一种埋在地下的“古木叶子”,要在它有鲜活生命的时候才能染色,若是不新鲜了,就不能说,在古时,一般都要把染料切成小块,像煮中药一样来煮你们仔细闻一下,布料上还散发着浓浓清香,让人闻了还想闻”。一套“生态黎锦”服饰,几乎就是一套“熏染”过的“香服”,但“生态黎锦”的香味更持久。王秀蓉有个直觉:以后植物染色的黎锦会是将来世界上最好的纺织面料。

“原生态”的植物染色是黎锦的精华部分纯植物染色制成的黎锦织品颜色不仅多样,着色牢固,色泽还丰润沉郁。而且,纯植物染料具有植物药效功能。她发现那些植物染料中大概有七八种都有很好的药效作用,如野板栗树皮,煎水染色后制成衣服,此染料在药理学上有清热解毒凉血的功效,是皮肤容易过敏之人的理想织物。而谷木树长的果实可以使用,它的树叶药理学上说用之煮水喝或洗澡具有清热解毒的功能。另外,苏木还有抗癌,活血化瘀的作用。具有植物药性的服饰能够有效预防热带湿气的侵扰,还有保健功效,这无疑是前面提到“实用”的关键点,也是传承与推广的亮点。

 值得一提的是,海南黎族还有一种独特的技艺,同时也是我国古老的印染方法,即絣染,史书亦称“缬染”在美孚方言区,“絣染”筒裙是“定亲”彩礼的首选可见其价值之高。用作彩礼的“絣染”筒裙,在黎族男女结婚后,如若生男孩,就用大方格图案的裙子折成枕头大小给孩子垫头;若是女孩,就用细格图案的裙子当枕头。虽然其他民族也有絣染,但通常是先织布后絣染。黎族絣染技艺的特殊之处在于,先絣染后织布,不仅丰富了图案的层次,还有朦胧美的艺术效果,具有很高的艺术欣赏价值。

絣染的工具极其简单,只有几个木架与一些待织的棉线。但这看似简单的背后竟是黎锦中最复杂的工序絣染对织娘技艺水平要求极高甚至可以成为衡量一位织娘黎锦技艺的一项重要指标。絣染还称之为扎染,之所以叫扎染,就是因为扎线是絣染技艺的重中之重。首先,扎结时,线结要扎牢,以免入染时脱落;其次,黎族的染织技艺不需描样,图案花纹已尽在她们心中。

具体来说,“絣染”是将理好的纺线做经线,紧缚在“絣染”架上,然后用青色或棕色的棉线在经线上扎结出所需的花纹图案,随后从木框上取下来,放入染缸里着色,染后晾干。晾干后,拆去所结的棉线,就能显出别具一格的朦胧晕色经线。之后在经线上织上彩色的纬线,便成就了一件精美绝伦的黎锦作品。在东方文化馆里六位织锦传承人,有的不仅“絣染”技艺高超,还有其匠心独特的创举——将其他少数民族织锦中的色调与图案,融入黎族传统图案之中。

 

黎族从古至今,织机主要分为脚踏织机和(踞)腰织机两种现在一般织娘用的(踞)腰织机十分古老。这种织机很古朴,甚至有些简陋”,织娘们随意找块空地,往草席上一一待就是几个小时。十几根功能长短各异的竹针上缠绕着不同颜色的棉线外人看上去眼花缭乱但在她们的心里和手中都是有规有矩。织锦之难在于,织娘们没有草图,全凭感觉,根据内心的构想和设计,织出各式的花样,既要边角整齐,可以对折,还要两端刚好可以拼接。初学者一般会反复拆拆织织,而优秀的织娘织工越好,返工的可能性就越小“绣”是黎锦的第四大工艺,但因为黎锦跟其云锦、鲁锦等不一样,黎锦在织的阶段就完成了其他锦需要的“绣”,也就是说,黎锦织出来已经很华美所以“绣”的工艺,在黎锦织造中一般不用,许多织娘不擅长。

纵观黎族妇女们的“心血”,传统工序完成后呈现出来的效果各个方言有所差别,但图案都是丰富又精美。黎锦图案虽有150多种,但从内容到形式,这些图案都离不开现实,贴近生活。比如,既有反映大自然的太阳纹、月亮纹、星辰纹、云纹、山水纹等;又反映人形纹的织锦图案有母子纹、大力神纹等;还有反映民间神话故事传说的纹样有鹿回头图、甘工鸟图、大力神图、月宫揣娥图等。如果把几个图案放到具体的黎锦里面,这些图案集合往往是具有记事和叙事功能,但是具体代表什么含义、什么意义,有的图案至今没有人能解读出来。王秀蓉说,其实传承人许多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只是在传统图案和生活积累的基础上着自己的想象和感觉去创作

我认为古老的东西不要去颠覆它觉得创新一定要基于传统,通过保护传统,再利用科学技术或者其他方式去改造。比如,她建议可以做一些包包、腰带、枕头、被服、壁挂等,把好看的经典的图案用到壁挂上就很,或者做成鼠标垫,这样不仅很有意思,能为大多数人所用听闻目前更有甚者希望将植染黎锦设计成旗袍,这是令她欣喜的事情,能把传统技艺结合现代服饰,把“实用”落到“实处”,确实值得发扬。

听了王秀蓉馆长的一番介绍后,笔者更能深刻感受到这几项传统技艺的精彩,更深知这个纺织史上“活化石”的意义与价值日趋成熟黎族棉纺织技艺,为黎族服饰文化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黎家人正是用一针一线,靠着一双勤劳的双手,织出幸福与和谐。